初春微雪的季节,随着学生们的陆续返校,日常的中学校园生活再度走上了正轨。开学第一天的课间时分,夹杂着刚下完小雪的恬静的凉意,浅见里杉惦记着中午和草野彩织的会面,正有些期待而不安地坐在座位上发呆。只见她一只手捧着放在桌面上的画册,一只手无意识地抚摸着发际,完全沉溺在了心事之中。
——彩织,真想快点见到你呢……
“浅见同学。”
随着一声突兀的话语,浅见里杉愣愣地抬起头来。
只见一位满脸通红的男生站到了自己眼前。
自从进入学校以来,一直游离在班级的边缘位置,除了安逸寺流萤之外,几乎没有和任何人有过正常的对话,在这样的状况下,应该不可能有其他人会主动和自己打招呼才对……所以,眼前这位紧张不安的男生是怎么回事呢?
视线稍稍往周围瞄了几眼,她才觉察到班上的不少同学都在悄悄地观察着这边的状况。接触到她的目光,他们便故作若无其事地避开了眼睛。
“嗯?”浅见里杉轻声问道。
男生的目光有些游离,半晌才憋出话来:“我……浅见同学,我在意你很久了。”
“笨蛋!”再度愣了一愣,女孩在心底嘀咕道。
——这种俗套的像是要告白的展开……到底是怎么回事?
男生的声音,虽然不是很大,却也足以让全班的人听到了。
入学已经快半年了但依旧保持神秘色彩的转学生,和班上最优秀的男生,两者之间会发生些什么呢?虽然在香山绫叶的要求下,班上的同学们一致地恪守着对她的“隔离”的态度,却并不意味着他们不会心存好奇。于是,发生在新学期伊始的,这种出人意料的展开,使整个班级的人一下子都静了下来,分心留意着这边的动静来。
浅见里杉下意识地往身边望了一眼,正好看到安逸寺流萤似笑非笑地看过来。
于是女孩气恼地回瞪了一个眼神。
“浅见……同学?”
许久没有得到回应的男生,有些踌躇不安地问道。
——这种身处焦点的,这种熟悉的被注视的感觉……
“我们出去说。”压抑着头脑里的晕眩感,女孩小声说道。
接着,浅见里杉率先站起来,带着些苍白的脸色,快步逃离了这个莫名其妙的氛围。
来到一处稍微僻静的楼道,浅见里杉稍微松了一口气,问道:“那个,请问你叫什么名字。”
男生愣了好久,然后露出了非常挫败的神情。
毕竟再怎么不熟,两人也当了大半年的同班同学,对方连名字不知道的话,确实是非常伤害自尊心的事情。
女孩抿了抿嘴,说道:“抱歉……我是真的不记得。”
“没关系,津边青木。”勉强露出笑容,男生连忙说道,“你叫我青木就好了。”
“嗯,津边同学。”浅见里杉淡淡地道,“很高兴认识你。”
非常标准的对话礼仪,散发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味道。
只见男生再次鼓起勇气说道:“……虽然一直没有什么交集,可是……那个……我在意你好久了!虽然不是十分确定,不过那种感觉应该是……喜欢……没错……”好不容易一口气将要说的话说了出来,有些过度紧张的男生朝女孩鞠了一个躬。
有些感受到来自于津边青木的炙热,浅见里杉的脸微微红了起来:“谢谢你的喜欢。”
“请和我交往吧!”
望着津边青木那俊秀的面容,浅见里杉一时有了些荒诞式的无奈。
——唔,要怎么拒绝才好呢……
只见女孩流露出困扰的神情,轻声说道:“抱歉呢,我……”
“我会努力的!”却见男生自顾自地打断了她,再次朝鞠了一个躬,“请和我交往吧。”
暗自叹了一口气,浅见里杉用上了确定的语气:“我拒绝。”眼见男生的脸色霎时煞白得有些可怕,女孩连忙退后一步,拉开了一些距离,朝对方鞠了一个躬,用让人无可挑剔的礼仪式微笑说道:“抱歉呢,不过还是很高兴认识你。”
男生的神情稍微和缓下来:“那……我们可以先当朋友么?”
浅见里杉沉默不语,却见那位男生有些迫切地恳求道:“拜托了。”
女孩暗自咬着嘴唇,点了头应道:“嗯。”
“太好了,以后请多指教!”名叫津边青木的男生,眼神再度热切了起来。
即使对方的视线让她感到了几分不适,她还是在认真地应对:“请多指教……”
……
好不容易从津边青木的纠缠中摆脱出来,才往回去的方向走了几步,却听到一个声音传了过来:“让自己不被任何人所讨厌,明明心底对这种事情一点都不在意……却还是在努力维持着与所有人的关系,这是为什么呢?”
抬眼望去,却见安逸寺流萤向自己投来了好奇的视线。
“你答应他做朋友了?”
浅见里杉抿着嘴唇,回应道:“从形式上来说,确实是的。”
“呐,你真是一个奇怪的家伙。”视线盯着女孩不放,安逸寺流萤评价道。
——你不懂的呢。
勉强朝对方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,浅见里杉便径自从对方身边走过。只听安逸寺流萤在她耳边轻声说道:“我可是一直记得你对我做过些什么呢。”
思绪不禁被牵扯回了在过年期间,酒会之前她遗失了的那段记忆,以及之后那微妙的状况。
“什么?”浅见里杉停住了脚步,转过身来,用复杂的眼神望着安逸寺流萤。
却见安逸寺流萤走了一阵子的神,最终还是轻轻地摇了摇头,淡淡说道:“可能你以后就能想起来了吧。”说话间,铃声刚好响起。
两人随即各自移回视线,一路默然无语,返回课室。
“欸?”才刚刚回到座位上,浅见里杉便发现了异样。
课桌上原本收拾地整整齐齐的文具和书本,都像是被匆忙地翻过的样子,歪歪斜斜地呈现在桌面上。那本最为重要的画册,仿佛被摆出了某种不详的姿势,突兀地被摆放在了书本的最上方。
——这是?
明明是生机盎然的春季,整个世界却一下子变得阴冷起来。
呼吸几乎窒息。
颤抖着翻开变得发皱的封面,入目的是带着满满的恶意的漆黑的涂鸦,覆盖在了精心绘制的图案上面。一页一页地翻下去,画册里的所有作品全部都面目全非,无一不被漆黑的涂鸦所玷污侵蚀。
——这种事情……又开始了么?
她有些可笑地想,还以为变成女孩子之后那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呢。却不知道那种笼罩而来的阴暗,如同跗骨之蛆穷追不舍;还以为自己再也不用体会到那种无处不在的纯净的恶意和绝望了,没想到逃离了过去的身份,“祂”亦能如影随形。
——连珍惜的东西,都没办法好好保护……
明明知道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,浅见里杉还是将画册翻到了最后一页。终于确认了她在假期里用心绘制的,打算作为礼物送给草野彩织的所有画作,无一幸免,全数被毁。她自嘲地试图用手指抹去上面那狰狞的恶意,神情渐渐由苦涩转向了愤怒。动作之间,手指被如有实质的蚀痕磕得生疼,不知不觉间,她的眼眸已然一片血红。
——不过,现在的我,并不是以前的我了呢……
嘴角露出了不可名状的笑意。
深红色的寂静侵袭而来——
就在一瞬间,仿佛有某种异乎寻常的事物就要降临下来,喧闹的教室陡然变得寂静无声,嘴巴开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,像是声音一下子被什么屏障给过滤走了一样。几乎同时,视线可见的所有景物,都像是虚影一般泛起了水花般的一圈一圈的纹路,深红色的地狱的影子在水花的光影下若隐若现,呈现出愈来愈为强烈的压迫感。发觉了世界的异状,在短暂的不知所措过后,教室里的同学们的神情都变得怪异而惊恐了起来。
同样身处其间的安逸寺流萤,她的表情一时间充满了震惊。她猛地转过头去看身边的浅见里杉,带着迫切的疑问的语气说着什么,然而她的声音依旧被湮没在这种磅礴的寂静之中。
随着地狱的影子愈发清晰,那种灼烧起来的绝望感几乎就要侵吞了一切,安逸寺流萤感到了越来越强烈的晕眩和痛苦。正当她恍惚中以为这就是世界的终结的时候,所有这一切,却仿若错觉一般,瞬间恢复到了日常的世界。
初春的阳光微斜着照入课室,伴随着微风轻抚,舒适沁人。
只是一瞬间,周围所有的怪异的脸孔均恢复了正常。
课室里恢复了日常的喧嚣,没有任何人记得刚刚那不自然的现象。
除了怔怔地望着浅见里杉,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的安逸寺流萤。
只见女孩把头埋在了凌乱的课桌上,不住地颤抖的身躯和那细微的抽泣声,表明了她正在无助地哭泣着。
——抱歉,这样……是不可以的呢……我到底,该怎么办才好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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